第十八章

　　阿奔又開始了輪流由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送他去學前班學習的生活，現在由單人護送改為兩人一組護送，安全警衛工作十分周密，他們寸步不離阿奔。阿奔覺得比被綁架時還不自由。

　　阿奔開始進行改變家人生存意識的行動。

　　他決定先采用托夢的辦法。

　　這天夜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老鼠生活在地球上，它們住在一個陰冷潮濕的地洞里，每天為食物發愁，還要躲避貓、蛇和貓頭鷹等天敵的追擊，更得提防人類對它們的傷害。每一秒鐘對它們來講都舉步維艱如履薄冰。

　　阿奔想讓家人知道作為人活在世上多幸福，別再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了。

　　在早餐時，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交換作夢的心得。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爸爸一邊吃一邊說。

　　“我也做了。”媽媽說。

　　爺爺和奶奶也聲明自己做了。

　　“我夢見咱們全家變成了老鼠。”爸爸興致勃勃地說。

　　“我也是。”

　　“我也是。”

　　“真逗，我也夢見了。”

　　大家饒有興致地交換著夢中的細節，沒人意識到應該珍惜人生，反而認為當一回老鼠十分好玩，爸爸還想再做一回這樣的夢。

　　阿奔決定當天晚上再托比當老鼠檔次還低的夢。

　　當天夜里，阿奔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當了一晚上蒼蠅。他們四個人夢見自己長了翅膀，結伴飛翔在垃圾堆上空，爸爸小有福地飛進一戶人家，但險些喪生在蒼蠅拍下。媽媽則充分享受哺育后代的“幸福”，短短幾個小時就當了成百上千個孩子的母親。

　　在早晨的餐桌旁，家人交換了有關夢的信息后，沉默了幾分鐘。

　　阿奔以為這是好兆頭，他們思索了。

　　“當一回人不容易。”爺爺打破沉寂。

　　“咱們有點兒……虛度吧！”奶奶呼摸著當蒼蠅的滋味兒。

　　四位長輩認為他們對不起人生。

　　“咱們全力培養阿奔，也算沒有白來人世一遭。”爸爸說。

　　“對，一定讓阿奔成名！”另外三位異口同聲。

　　阿奔心涼了，他沒想到托夢起了反作用。

　　四位血親當即放下餐具停止進餐，討論如何不虛度人生--把孫子兒子培養成世界巨星。爸爸提議為兒子制訂一張作息時間表，媽媽建議讓阿奔每天早晨四點鐘起床學習，說是清晨大腦好使。爺爺則堅持再給孫子報兩個學前班。奶奶還想在電視里看到阿奔……爺爺想控告電視臺，他認為電視臺每天傍晚播放動畫片是對全民族的犯罪，那些不合邏輯胡編亂造的莫須有故事既占用了人生的寶貴童年又占用了人腦的寶貴空間，是誤人子弟誤國后代誤球（地球）前途冒天下之大不韙之舉。每當傍晚他看到阿奔一到那個罪惡的時間就端坐在電視機前等候動畫片的出現他就想罵街就想打電視臺長就想用５０２膠讓動畫片動不起來就想干除了砸電視機以外的一切事情。

　　全家人同電視臺展開了一場爭奪阿奔的浴血大戰，他們不能眼看著那些荒誕不經的動畫片毒害阿奔的心靈耽誤阿奔的時間扭曲阿奔的正常思維功能。尤其是當奶奶看見動畫片里居然有好老鼠好大灰狼好狐貍后，更加斷然決定堅決不讓孫子再看動畫片。她不能想象給一個喜歡老鼠熱愛大灰狼崇拜狐貍的人當奶奶是多么可怕和恐怖的事。

　　爸爸媽媽從經濟角度恨動畫片。動畫片如果放完了就完了也還說得過去，可恨的是電視臺完了玩具商店的柜臺完不了。那些仿造動畫片形象的玩具鋪天蓋地，價格高昂且不說單是那“系列”二字就像刀子一樣捅家長的心窩。媽媽已經在夜里說過三次“玩具生產也應該計劃生育”的夢話。爸爸認為花錢沒關系只要花得有價值，如果阿奔為了學習需要買挑戰者一號航天飛機他也會不遺余力去辦哪怕抽光了他身上的血換上可口可樂他也干，但這玩具不但與學習無關還耽誤學習別說貴別說系列就是倒貼錢就是獨生子女也不買！

　　四位血親同動畫片的大戰即將拉開序幕。

　　學前班明天將舉行本月第１５０號考試的模擬考試。

　　傍晚。

　　阿奔提前５分鐘坐在電視機前。

　　“小奔，快去復習。來，媽媽給你出題。”媽媽叫兒子。

　　“動畫片馬上開始了。”阿奔提醒媽媽。

　　看動畫片目前是使阿奔留戀人生的唯一吸引力，他從早晨一睜開眼皮就盼著傍晚。他驚嘆人類藝術家的大腦怎么會編畫出如此神奇的藝術片，那瑰麗的色彩那離奇的故事那優美的音樂那滑稽的形象那幽默的語言使阿奔如醉如癡如癲如狂。對于動畫片中的每一個細節阿奔都是過目能誦倒背如流。

　　阿奔斷定如果拍攝一部融算術語文常識……為一體的教學動畫片取代學校取代老師天天為孩子播放，保準所有的孩子都能在一年之內學完小學全部課程。可惜人類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非要弄那么個形式非要用圍墻圈起幾棟房子還美其名曰學校非要把十分簡單的道理往復雜了說非要把聽得懂的話往聽不懂說仿佛不是這樣就不叫知識不是這樣就不叫學問其實世界上越是復雜的東西就越簡單１＋１＝２和１－１＝０就是宇宙中一切奧秘的本質。

　　阿奔同情人類。

　　“今天不能看動畫片，明天模擬考試。”爺爺哄孩子，先禮后兵。

　　“看完了再復習。”阿奔不聽。

　　爺爺在心里罵電視機廠的設計師們不會做生意，如果生產一種定時電視機每天到播放動畫片的時間電視機就不能開保準受家長歡迎保準暢銷保準能搭配劣質商品出售。

　　動畫片開始了。

　　阿奔的面部表情立刻由冬天變成了春天。

　　“他上課時要是這個表情就好了。”四位家長不約而同地想。

　　熒屏上一只穿著西裝（！）的狼和一群會吃飯（！）的機器人聊天。阿奔哈哈大笑。

　　眼看著如此無賴不正經的故事打敗了如此嚴肅正經的學問搶走了他們的阿奔也就是搶走了他們的未來，他們不能袖手旁觀了，他們要支援正經的學問打敗不正經的動畫片，就像青霉素援助白血球擊敗病毒一樣。

　　一千萬單位的青霉素準備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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