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夜鶯唱了——唱得那么美妙，連皇帝都流出眼淚來。一直流到臉上。當(dāng)夜鶯唱得更美妙的時候，它的歌聲就打動了皇帝的心弦。皇帝顯得那么高興，他甚至還下了一道命令，叫把他的金拖鞋掛在這只鳥兒的脖頸上。不過夜鶯謝絕了，說它所得到的報酬已經(jīng)夠多了。

　　“我看到了皇上眼里的淚珠——這對于我說來是最寶貴的東西。皇上的眼淚有一種特別的力量。上帝知道，我得到的報酬已經(jīng)不少了！”于是它用甜蜜幸福的聲音又唱了一次。

　　“這種逗人愛的撒嬌我們簡直沒有看見過！”在場的一些宮女們說。當(dāng)人們跟她們講話的時候，她們自己就故意把水倒到嘴里，弄出咯咯的響聲來：她們以為她們也是夜鶯。小廝和丫環(huán)們也發(fā)表意見，說他們也很滿意——這種評語是不很簡單的，因為他們是最不容易得到滿足的一些人物。一句話：夜鶯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夜鶯現(xiàn)在要在宮里住下來，要有它自己的籠子了——它現(xiàn)在只有白天出去兩次和夜間出去一次散步的自由。每次總有十二個仆人跟著。他們牽著系在它腿上的一根絲線——而且他們老是拉得很緊。像這樣的出游并不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情。

　　整個京城里的人都在談?wù)撝�這只奇異的鳥兒，當(dāng)兩個人遇見的時候，一個只須說：“夜，”另一個就接著說“鶯”①）于是他們就互相嘆一口氣，彼此心照不宣。有十一個做小販的孩子都起了“夜鶯”這個名字，不過他們誰也唱不出一個調(diào)子來。

　　①“夜鶯”在丹麥文中是Nattergal］，作者在這兒似乎故意開了一個文字玩笑，

　　因為這個字如果拆開，頭一半成為natter（夜——復(fù)數(shù)）；則下一半“鶯”就

　　成gal，gal這個字在丹麥文中卻是“發(fā)瘋”的意思。

　　有一天皇帝收到了一個大包裹，上面寫著“夜鶯”兩個字。

　　“這又是一本關(guān)于我們這只名鳥的書！”皇帝說。

　　不過這并不是一本書；而是一件裝在盒子里的工藝品———只人造的夜鶯。它跟天生的夜鶯一模一樣，不過它全身裝滿了鉆石、紅玉和青玉。這只人造的鳥兒，只要它的發(fā)條上好，就能唱出一曲那只真夜鶯所唱的歌；它的尾巴上上下下地動著，射出金色和銀色的光來。它的脖頸上掛有一根小絲帶，上面寫道：“日本國皇帝的夜鶯，比起中國皇帝的夜鶯來，自然稍遜一籌。”

　　“它真是好看！”大家都說。送來這只人造夜鶯的那人馬上就獲得了一個稱號：“皇家首席夜鶯使者”。現(xiàn)在讓它們在一起唱吧，那將是多么好聽的雙重奏啊！”

　　這樣，它們就得在一起唱了，不過這個辦法卻行不通，因為那只真正的夜鶯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隨意唱，而這只人造的鳥兒只能唱“華爾茲舞曲”那個老調(diào)。

　　現(xiàn)在這只人造的鳥兒只好單獨(dú)唱了。它所獲得的成功，比得上那只真正的夜鶯；此外，它的外表卻是漂亮得多——它閃耀得如同金手釧和領(lǐng)扣。

　　它把同樣的調(diào)子唱了三十三次，而且還不覺得疲倦。大家都愿意繼續(xù)聽下去，不過皇帝說那只活的夜鶯也應(yīng)該唱點兒什么東西才好——可是它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誰也沒有注意到它已經(jīng)飛出了窗子，回到它的青翠的樹林里面去了。

　　“這是什么意思呢？”皇帝說。

　　所有的朝臣們都咒罵那只夜鶯，說它是一個忘恩負(fù)義的東西。

　　“我們總算是有了一只最好的鳥了。”他們說。

　　因此那只人造的鳥兒又得唱起來了。他們把那個同樣的曲調(diào)又聽了第三十四次。雖然如此，他們還是記不住它，因為這是一個很難的曲調(diào)。樂師把這只鳥兒大大地稱贊了一番。他很肯定地說，它比那只真的夜鶯要好得多！不僅就它的羽毛和許多鉆石來說，即使就它的內(nèi)部來說，也是如此。

　　他還說：“淑女和紳士們，特別是皇上陛下，你們各位要知道，你們永遠(yuǎn)也猜不到一只真的夜鶯會唱出什么歌來；然而在這只人造夜鶯的身體里，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要它唱什么曲調(diào)。它就唱什么曲調(diào)！你可以把它拆開，可以看出它的內(nèi)部活動：它的“華爾茲舞曲”是從什么地方起，到什么地方止，會有什么別他曲調(diào)接上來。”

　　“這正是我們的要求，”大家都說。

　　于是樂師就被批準(zhǔn)下星期天把這只雀子公開展覽，讓民眾看一下。皇帝說，老百姓也應(yīng)該聽聽它的歌。他們后來也就聽到了，也感到非常滿意，愉快的程度正好像他們喝過了茶一樣——因為吃茶是中國的習(xí)慣。他們都說：“哎！”同時舉起食指，點點頭。可是聽到過真正的夜鶯唱歌的那個漁夫說。

　　“它唱得倒也不壞，很像一只真鳥兒，不過它似乎總?cè)鄙倭艘环N什么東西——雖然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

　　真正的夜鶯從這土地和帝國被放逐出去了。

　　那只人造夜鶯在皇帝床邊的一塊絲墊子上占了一個位置。它所得到的一切禮品——金子和寶石——都被陳列在它的周圍。在稱號方面，它已經(jīng)被封為“高貴皇家夜間歌手”了。在等級上說來，它已經(jīng)被提升到“左邊第一”的位置，因為皇帝認(rèn)為心房所在的左邊是最重要的一邊——即使是一個皇帝，他的心也是偏左的。樂師寫了一部二十五卷關(guān)于這只人造鳥兒的書：這是一部學(xué)問淵博、篇幅很長、用那些最難懂的中國字寫的一部書。大臣們說，他們都讀過這部書，而且還懂得它的內(nèi)容，因為他們都怕被認(rèn)為是蠢才而在肚皮上挨揍。

　　整整一年過去了。皇帝、朝臣們以及其他的中國人都記得這只人造鳥兒所唱的歌中的每一個調(diào)兒。不過正因為現(xiàn)在大家都學(xué)會了：大家就更喜歡這只鳥兒了——大家現(xiàn)在可以跟它一起唱。街上的孩子們唱，吱－吱－吱－格碌－格碌！皇帝自己也唱起來——是的，這真是可愛得很！

　　不過一天晚上，當(dāng)這只人造鳥兒在唱得最好的時候，當(dāng)皇帝正躺在床上靜聽的時候，這只鳥兒的身體里面忽然發(fā)出一陣“咝咝”的聲音來。有一件什么東西斷了，“噓——”突然，所有的輪子都狂轉(zhuǎn)起來，于是歌聲就停止了。

　　皇帝立即跳下床，命令把他的御醫(yī)召進(jìn)來。不過醫(yī)生又能有什么辦法呢，于是大家又去請一個鐘表匠來。經(jīng)過一番磋商和考查以后，他總算把這只鳥兒勉強(qiáng)修好了，不過他說，這只鳥兒今后必須仔細(xì)保護(hù)，因為它里面的齒輪已經(jīng)用壞了，要配上新的而又能奏出音樂，是一件困難的工作。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這只鳥兒只能一年唱一次，而這還要算是用得很過火呢！不過樂師作了一個短短的演說——里面全是些難懂的字眼——他說這鳥兒是跟從前一樣地好，因此當(dāng)然是跟從前一樣地好……

　　五個年頭過去了。一件真正悲哀的事情終于來到了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人都是很喜歡他們的皇帝，而他現(xiàn)在卻病了，同時據(jù)說他不能久留于人世。新的皇帝已經(jīng)選好了。老百姓部跑到街上來，向侍臣探問他們的老皇帝的病情。

　　“呸！”他搖搖頭說。

　　皇帝躺在他華麗的大床上，冷冰冰的，面色慘白。整個宮廷的人都以為他死了，每人都跑到新皇帝那兒去致敬。男仆人都跑出來談?wù)撨@件事，丫環(huán)們開始準(zhǔn)備盛大的咖啡會①來。所有的地方，在大廳和走廊里，都鋪上了布，使得腳步聲不至于響起來，所以這兒現(xiàn)在是很靜寂，非常地靜寂。可是皇帝還沒有死，他僵直地、慘白地躺在華麗的床上——床上懸掛著天鵝絨的帷幔，帷幔上綴著厚厚的金絲穗子。頂上面的窗子是開著的，月亮照在皇帝和那只人造鳥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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